浅谈贝多芬的精神力量
——读《贝多芬传》有感
李 青
你一定听说过“乐圣”贝多芬,知道他克服了耳聋这一对于音乐家来说毁灭性的灾难,写出了一部部恢弘的作品。也许,你还听过其中一些,对贝多芬在音乐史上的伟大地位有所了解。可是,你知道他是如何成长的,怎样生活的吗?你知道他是从哪里获得巨大的勇气,来战胜生活给予的重重苦难的吗?你想走近这位伟人的精神世界,深入了解他的音乐吗?让我们一起踏勘贝多芬的心灵之路吧!
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老大的欧洲在重浊与腐败的气氛中昏迷不醒。鄙俗的物质主义镇压着思想,阻挠着政府与个人的行动。社会在乖巧卑下的自私自利中窒息而死。然而十八世纪是一个兵连祸结的时代,也是歌舞升平的时代,是古典主义没落的时代,也是新生运动萌芽的时代——新陈代谢的作用在历史上从未停止:最混乱最秽浊的地方就有鲜艳的花朵在探出头来。
法兰西大革命,展开了人类历史上最惊心动魄的一页:十九世纪!多悲壮,多灿烂!仿佛所有的天才都降生在一时期……从拿破仑到俾斯麦,从康德到尼采,从歌德到左拉,从达维特到塞尚纳,从贝多芬到俄国五大家;北欧多了一个德意志,南欧多了一个意大利,民主和专制的搏斗方终,社会主义的殉难生活已经开始:人类几曾在一百年中走过这么长的路!而在此波澜壮阔、峰峦重叠的旅程的起点,照耀着一颗巨星:贝多芬。在音响的世界中,他预言了一个民族的复兴,——德意志联邦——他象征着一世纪中人类活动的基调——力!
贝多芬说音乐当使人类的精神爆出火花,音乐是比一切智慧一切哲学更高的启示……谁能参透我音乐的意义,便能摆脱寻常人无以振拔的苦难。最美的事,莫过于接近神明而把它的光芒撒播于人间。你相信吗?当神明和我说话时,我是想着一架神圣的提琴而写下他所告诉我的一切。自由与进步是艺术的目标,如在整个人生中一样。即使我们现代人不及我们祖先坚定,至少有许多事情已因文明的精炼而大为扩张。
他精神的力,还得我们进一步去探索。
大家说贝多芬是最后一个古典主义者,又是最先一个浪漫主义者。浪漫主义者,不错,在表现为先,形式其次上面,在不避剧烈的情绪流露上面,在极度的个人主义上面,他是的。但浪漫主义的伤感气氛与他完全无缘。他生平最厌恶女性的男子。和他性格最不相容的是没有逻辑和过分夸张的幻想。他是音乐家中最男性的。
除了极少的例外,他的钢琴即兴,素来被认为具有神奇的魔力。当时极优秀的钢琴家李哀斯和邱尼辈都说:“除了思想的特异与优美之外,表情中间另有一种异乎寻常的成分。”他赛似狂风暴雨中的魔术师,会从“深渊里”把精灵召唤到“高峰上”。听众嚎啕大哭,他的朋友雷夏尔脱流了不少热泪,没有一双眼睛不湿……当他弹完以后看见这些泪人儿时,他耸耸肩,放声大笑道:“啊,疯子!你们真不是艺术家。艺术家是火,他是不哭的。”(以上都见邱尼记载)又有一次,他送一个朋友远行时,说:“别动感情。在一切事情上,坚毅和勇敢才是男儿本色。”这种控制感情的力,是大家很少认识的!“人家想把他这株橡树当作萧飒的白杨,不知萧飒的白杨是听众。他是力能控制感情的。”(罗曼·罗兰语)
把思想抓握得如是紧密,如是恒久,如是超人式的,恐怕没有一个音乐家可和贝多芬相比。因为没有一个音乐家有他那样坚强的力。他一朝握住一个意念时,不把它占有决不放手。他自称为那是“对魔鬼的追逐”。这种控制思想,左右精神的力,我们还可以从一个较为浮表的方面获得引证。早年和他在维也纳同住过的赛弗烈特曾说:“当他听人家一支乐曲时,要在他脸上去猜测赞成或反对是不可能的;他永远是冷冷的,一无动静。精神活动是内在的,而且是无时或息的;但躯壳只像一块没有灵魂的大理石。”
“他可把神明视为平等,视为他生命中的伴侣,被他虐待的;视为磨难他的暴君,被他诅咒的;再不然把它认为他的自我之一部,或是一个冷酷的朋友,一个严厉的父亲……而且不论什么,只要敢和贝多芬对面,他就永不和它分离。一切都会消逝,他却永远在它面前。贝多芬向它哀诉,向它怨艾,向它威逼,向它追问。内心的独白永远是两个声音的。从他初期的作品起,(全集卷九之三的三重奏底Allegro;全集卷十八之四的四重奏底第一章,及《悲怆朔拿大》等。)我们就听见这些两重灵魂的对白,时而协和,时而争执,时而扭殴,时而拥抱……但其中之一总是主子的声音,决不会令你误会。”(以上引罗曼·罗兰语)倘没有这等持久不屈的“追逐魔鬼”,抓住上帝的毅力,他哪还能在“埃林耿希太脱遗嘱”之后再写《英雄交响乐》和《命运交响乐》?哪还能战胜一切疾病中最致命的——耳聋?
耳聋,对平常人是一部分世界死灭,对音乐家是整个世界的死灭。整个的世界死灭了而贝多芬不曾死!并且也还重造那已经死灭的世界,重造音响的王国,不但为他自己,而且为着人类,为着“可怜的人类!”这是一种超生和创造的力,只有自然界里那种无名的,原始的力可以相比,在死亡包裹着一切的大沙漠中间,唯有自然的力才能给你一片水草!
他在痛苦中曾祝愿他的榜样能支持别的受难者,“但愿不幸的人,看到一个与他同样不幸的遭难者,不顾自然的阻碍,竭尽所能地成为一个不愧为人的人,而能借以自慰”。经过了多少年超人的斗争与努力,克服了他的苦难,完成了他所谓“向可怜的人类吹嘘勇气”的大业之后,这位胜利的普罗米修斯,回答一个向他提及上帝的朋友时说道:“噢,人啊,你当自助!”
一八零零年,十九世纪第一页。那时的艺术界,正如行动界一样,是属于强者而非属于微妙的机智的。谁敢保存他本来面目,谁敢威严地主张和命令,社会就跟着他走。个人的强项,只有吞噬一切之势;并且有甚于此是:个人还需要把自己溶化在大众里,溶化在宇宙里。所以罗曼·罗兰把贝多芬和上帝的关系写得如是壮烈,决不是故弄玄妙的文章,而是窥透了个人的深邃的意识。
艺术家站在“无意识界”的最高峰上,他说出自己的胸怀,结果是唱出了大众的情绪。贝多芬不曾下功夫去认识的时代意识,时代意识就在他自己的思想里。拿破仑把自由、平等、博爱当作幌子踏遍了欧洲,实在还是替整个时代的“无意识界”做了代言人。感觉早已普遍散布在人们心坎间,虽有传统、盲目的偶像崇拜,竭力高压也是徒然,艺术家迟早会来揭幕!《英雄交响乐》!即在一八零零年以前,少年贝多芬的作品,对于当时的青年音乐界,也已不下于《少年维特之烦恼》那样的诱人(莫希尔斯说他少年时在音乐院里私下问同学借抄贝多芬的《悲怆朔拿大》,因为教师是绝对禁止“这种狂妄的作品”的)。然而《第三交响乐》是第一声宏亮的信号。力解放了个人,个人解放了大众。
贝多芬的精神所推动的是什么?锻炼这股精神力量的洪炉又是什么?——受苦,奋斗,为善。没有一个艺术家对道德的修积,像他那样的兢兢业业;也没有一个音乐家的生涯,像贝多芬这样的酷似一个圣徒的行述。天赋给他的犷野的力,他早替它定下了方向。它是应当奉献于同情、怜悯、自由的;它是应当教人隐忍、舍弃、欢乐的。对苦难命运,应当用“力”去反抗和征服;对人类,应当用“力”去鼓励,去热烈的爱。——所以《弥撒祭乐》里的泛神气息,代卑微的人类呼吁,为受难者歌唱,……《第九交响乐》里的欢乐歌颂,又从痛苦与斗争中解放了人,扩大了人。解放与扩大的结果,人与神明迫近,与神明合一。那时候,力就是神,力就是力,无所谓善恶,无所谓冲突,力的两极性消灭了。人已超临了世界,跳出了万劫,生命已经告终,同时已经不朽!这才是欢乐,才是贝多芬式的欢乐!
“一个不幸的人,由贫穷、残废、孤独、痛苦造就的人,世界不给他快乐,它却创造了欢乐来给予世界;他用他的苦难来铸成欢乐。”“体验痛苦,品尝快乐”是作为音乐家却不幸遭受耳聋的贝多芬赠予人类的精神礼物,也是罗曼罗兰探寻贝多芬一生命运后对他的总结。那一首著名作就是贝多芬对命运的回答。这就是贝多芬在面对苦难生活时的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