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丝路
——读《丝绸之路:从蓬莱到罗马》有感
张翼鹏
2020年7月的一个午后,被一场暴雨涤洗过的济南,空气澄澈而温润。远处的云从狂躁中刚刚安静下来,时间片刻停住了脚步。
我独坐窗前,再次翻开高洪雷先生的新作《丝绸之路:从蓬莱到罗马》。
1400多年前的大唐,中国北方沙漠绿洲中的一条商道边,一只沙漠蜥睁大眼睛静静地看着往来的商旅驼队。
时空交错间,思绪从文字的缝隙里穿越并升腾。终于,我站在了浩瀚历史的上空,俯瞰大唐,俯瞰1400多年的波谲云诡和风起云涌。
高洪雷先生的这本书如一首浩瀚的诗篇,穿越时空,在华夏大地上绵延开来,从字里行间,我们似乎可以看到历史的起伏,文化的平仄。行文结篇,如山水般错落有致,为我们展开一幅雄浑壮丽,气吞山河的万里长卷。从沧海到大漠,从亚细亚到欧罗巴,从东方到西方,文化与思想,家国与山河,交流与碰撞,融汇和贯通,都伴随着巨轮高帆、丽驹华辇、大漠驼铃一起活化再现。从沙漠蜥蜴的好奇一瞥和云端上帝的睥睨天下,都注视着同样的一段历史,但世间众生、神明凡夫,眼中的世界则全然不同。
很有幸,我们能够用高洪雷先生的视角,沿着先生用文字为我们铺展开来的这条壮阔丝路,时空挪移,瞬间转换,走进那个盛唐中国,走进历史的细枝末节,走进每一位行走在丝路上的商贾使节的内心,走进他们的悲欢离合、爱恨情仇。
如果不曾读这本书,丝绸之路只是作为一个名词安静地停留在历史教科书的一隅,最初的印象是汉朝的张骞出使西域,还有神话故事《西游记》。除此以外,历史的细节空洞而模糊。而当我们沉入这本书的情节,我们会发现,丝绸之路是如此的鲜活而富有生命力。记得曾经读过一本日本著名作家井上靖的小说集《井上靖西域小说选》,其中的小说《楼兰》《敦煌》,曾让我对神秘的西域充满无尽遐想,而通过高洪雷先生的这本书则让我们感受到了一条更加具象、有血有肉的丝绸之路。
“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就成了路。”路是人走出来的。壮美丝路上“潮平两岸阔”“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等绮丽风光,无不是人的视界所见。人才是这条“丝绸之路”上最动人的“风景”。《丝绸之路:从蓬莱到罗马》的构思非常精巧,作者以日本使者高元度、大唐高僧玄奘、被俘虏的杜环以及班超的副使甘英这四位历史人物的行走路线为线索,串联起丝绸之路上十五颗最为璀璨的明珠:蓬莱、洛阳、长安、敦煌、高昌、碎叶镇、怛逻斯、撒马尔罕、大夏、木鹿、泰西封、巴格达、安条克、君士坦丁堡、罗马,并按照唐朝快马的速度从东到西渐次走过。而在这个直线空间12000公里,用时210天的坐标系中,十五座城池中的每一座又成为一个新的原点,在数千年时光大河中,一点点打捞这座城池的历史,让这条沉寂数百年的古老通道重新焕发光芒,也让我们可以藉由作者的描述重新发现这条伟大道路上深埋于黄沙之下的灿烂遗珠。
该书的封面是一匹快马的剪影,昂扬而奋进。我似乎可以看到许多重叠交错的意象。前进的中国、向上的民族、不屈的意志!而更多的是带给我无尽的想象,想象我们以朝圣的姿态,回到那条壮丽丝路的起点,回到东方文化的原点,跨上一匹千里宝驹,从蓬莱出发,从东方的海岸线出发,一路向西,绝尘而去,邂逅1400多年前的大唐,邂逅阳关,邂逅北方陆上丝绸之路主干道沿途15座城镇的前世今生、风土人情。
这是1400多年前的一次自驾游。不过驾驶的不是汽车,而是胯下的骏马。
第一天,伴随着海上的喷薄日出,从北方陆上丝绸之路的起点蓬莱开始,我们跟随作者高洪雷先生瑰丽多变的文字,踏上西行的漫漫征途。
“蓬莱有仙山,虚无缥缈间。”蓬莱自古就是具有浓厚神话色彩的地方。作者通过高元度的所思所想,重点讲述了北方丝绸之路为什么会从蓬莱开始。其中既有唐宋元明强大富足时的骄傲,又有清代末期生灵涂炭时的心痛。作者的文字,既有对沿途风光的描述,也有对人性的深刻剖析。有温度的语言,有情感的注入,即使在此后荒凉的西域大漠中,这些文字也闪烁着人性的光辉,呈现出其落日般的辉煌。
我们在文字间驰骋,在时空中纵横。
我们经洛阳,看“洛阳春日最繁花,红绿荫中十万家”;
我们过长安,观“东风吹雨过青山,却望千门草色闲”;
我们到敦煌,感“愁云惨淡连荒漠,卷地北风吹雪落”;
我们走高昌,叹“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
骏马飞驰在丝路,一座座城池甩在身后,历史的风声呼啸在耳畔……
打马来到碎叶镇,按照现在的中国版图,已经出了国界。但是就是在这样一个遥远的地方,我们依然可以邂逅中国文学史上最伟大的一位诗人——李白。这是一座存在于文字记载中的城,在玄奘的《大唐西域记》中,在李白的诗作中。但是可悲的是,碎叶,我们一直在寻找,直到1982年,这座城才又回到我们的眼界,我们才又在自己漫长的记忆中反复地咀嚼它,猜想它所走过的岁月,经历过的繁盛与衰败……
八千里路云和月,快马加鞭向西行。
在怛逻斯和撒马尔罕,我们走到了汉唐与伊斯兰教统治的波斯的边界。这里是汉唐与波斯争夺之地,也是汉文化与伊斯兰文化相互交融的地方。
从大夏开始,玄奘带领我们完全走出了汉唐的国界。在此处,玄奘的身影渐渐远去,虽然故事的脉络还是以玄奘西行为基本线索,但讲述者换成了被俘虏的杜环。
泰西封、巴格达、安条克都在中国历史上,均与成吉思汗有关,这是征服与被征服的较量,这是血雨腥风的斗争。在这里,智慧与阴谋同在,毁灭与繁盛并行。到了君士坦丁堡和罗马,表面看上去与中国已经没有了交集,但是作者在文中又描写了该地人们对丝绸的认识,由此引出东方的蚕丝,这里看似已经到了丝绸之路的“终点”。纵观丝路上的交集,有交易,有交流,有战争,有协作。借用作者在罗马一章中的一句话:在熊熊烈火中涅槃重生,在重重束缚中化蛹成蝶。
我们常说的丝绸之路主干道,其实并没有明确的起点和终点。在中国,洛阳与长安一直存在丝绸之路起点之争。事实上,当时的丝路过了长安、洛阳,向东还到蓬莱、辽东半岛、朝鲜半岛,甚至可东延至日本,向西其实也并不是到罗马为止,罗马之外,还有无数条道路继续向欧洲腹地延伸。只不过我们通常喜欢以长安与罗马,作为丝绸之路的两端,来说明当时中国最伟大的首都与西方世界的联系。需要强调的是,当时的山东气候宜人,盛产桑树,是丝绸的故乡。春秋战国时期流行的纺织机,就被称之为鲁机。齐桓公时,对于养蚕能手和防虫能手给予丰厚的奖励,并且下令,让百姓的房子周围只能种桑树。在汉朝之前,山东是丝绸的主要产地,在一些考古发现中也被证明山东制作丝绸的历史。如果以丝绸之路为命名,那么山东蓬莱,无论是从地理位置还是从丝绸的历史上看,都是丝绸之路最具代表性的一站。
“无数铃声遥过碛,应驮白练到安西。”我们跟随高洪雷先生的文字,从蓬莱出发,以梦为马,沿着北纬33度到41度之间的地带一直飘荡,出河西走廊,跨越了塔里木盆地、费尔干纳盆地、伊朗高原、美索不达米亚抵达罗马,徐徐展开一段融历史人文和文化地理的壮阔旅程。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丝绸之路上的驼铃响越千年,如今繁华不再,但文明的发展,社会的进步,让丝路的精神走向了全球。走在社会主义新时代的中国,创造性地提出“一带一路”概念,是“丝绸之路经济带”和“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的简称。“一带一路”不是一个实体和机制,而是合作发展的理念和倡议,是依靠中国与有关国家既有的双多边机制,借助既有的、行之有效的区域合作平台,旨在借用古代“丝绸之路”的历史符号,高举和平发展的旗帜,主动地发展与沿线国家的经济合作伙伴关系,共同打造政治互信、经济融合、文化包容的利益共同体、命运共同体和责任共同体。
那条在历史的深处如一条绚丽的彩带飘动了数千年的古“丝绸之路”,从一条具象的商路衍化而成一条中国走向世界、拥抱世界的文化之路、精神之路、合作之路。
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历史上沧海桑田告诫我们,只有人与自然和谐共生,国与国互利共赢,民族与民族文化交融,文明才得以繁盛。
突然间,我似乎明白了文化交流的意义,读懂了玄奘走过的漫漫长路,我仿佛看到了玄奘在大漠中的身影,那么孤独,但又那么伟岸……
高洪雷先生创作过《另一半中国史》《大写西域》《楼兰啊,楼兰》等多部作品,三年前,他产生了一个梦想:骑上一匹快马,像汉代的张骞、唐朝的玄奘一样,从蓬莱出发,沿着丝绸之路,一直走到罗马。作者以不同历史人物的马背观察为视角,尽览沿途城市的历史,带读者领略从海上丝路到陆上丝路的人文风情和文明光辉。丝绸之路就这样在作者笔下还原了最真实、最立体、最性情的本来面貌。
纵横两万里,丝路连中西。
当中国面向世界提出“一带一路”的倡议,“古丝绸之路”褪尽铅华,以一种崭新的时代内涵重新走入了世界历史的舞台,续写她曾经的耀眼辉煌。而我们伟大的中华民族也必将藉此实现民族复兴,为实现“人类命运共同体”而贡献中国力量。
纵横捭阖越千年,思绪纷飞贯古今。
这一读,仿若进入了一场跨越千年的梦啊。
窗外一阵风吹来,天空已经放晴。万家灯火和夕阳的余晖此起彼落。
我掩卷沉思。马蹄声咽,残阳如血,大漠的金戈铁马,驼铃声声,犹在耳畔回荡。
真想一直徜徉于高洪雷先生的文字,梦回丝路,长梦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