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塬·那人·那爱
——重读《平凡的世界》
耿宝银
夜深似海。窗外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于是，远处的灯光就变得更加迷离。端坐窗前，打开一部二十年前读过的书，再次莫名地被它感动。“早晨从中午开始”，生在塬上、长在塬上、埋在塬上的那个人，此刻，是不是正在一手执烟、一手奋笔疾书？“以命搏文”的他心里是不是还在因为亲手“写死”了田晓霞、贺秀莲而痛哭流涕？我手中捧着的那本路遥，使我用心在黑夜里读懂了塬上故事的主人公，也读懂了那个时代所特有的爱情。这时，耳畔忽然萦绕起熟悉的旋律……
“就是这一溜溜沟沟，就是这一道道坎坎。就是这一片片黄土，就是这一座座秃山。就是这一星星绿，就是这一滴滴泉。就是这一眼眼风沙，就是这一声声嘶喊。哦……这一声声嘶喊……”
——那塬，是厚重的。翻开《平凡的世界》，迎面而来的是满眼的布满峁梁沟壑的黄土地，仿佛历史遗迹般的一排排窑洞，河边上顽强不屈的野枣树，白羊肚手巾映衬下纯朴、憨实的面庞，还有那粗犷高亢的信天游。“面朝黄土背朝天”，是对中国农耕文明的经典写真。历经了无数风雨的洗礼，这片广袤的黄土地积淀了厚重的历史，孕育了灿烂的文化。黄土地既是养育主人公的地方，也是故事发生的地方，更是作者心之所系、魂之所依。村支书田福堂空闲时就“葛优躺”在自家的磨盘上，贺秀莲急于向孙少安表白时是把他扑倒在黄土地上还咬破自己的手指为孙少安“续命”，双水村是为了抗旱浇地才和罐子村发生了打架事件……作为“黄土地的孩子”，“我们的路遥”深爱着这片土地。他的名言“像牛一样劳动，像土地一样奉献”；他笔下的小说，或多或少有着自己的影子；他曾经对著名作家王安忆说：“我们对这土地是很有感情的啊！初春的时候，走在山里，满目黄土，忽然峰回路转，崖上立了一枝粉红色的桃花，这时候，眼泪就流了下来。”——这些不都恰恰说明他对黄土地爱得深沉吗？
“就恋这一排排窑洞，就恋这一缕缕炊烟。就恋这一把把黄土，就盼有一座座青山。就盼有一层层绿，就盼有一汪汪泉。盼不到满眼的风沙，听不到这震天的呼喊。哦……这震天的呼喊……”
——那人，是真实的。“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黄土地养育出来的人是何等的真实与粗犷！因为他们汲取了黄土地的特质。看，这里有“一边啃着硬馍，一边挥汗如雨的抡锄把犁、捧着海碗大口喝酒的刚烈汉子；还有赤脚趟在田间地头，肩挑背扛的火辣辣野生生的女人”。生活在黄土地上的人们，血液中流淌着历史的印记，基因一代代延续，如滔滔的黄河水，奔流不息。这与生俱来的厚重感，不经意间，迸发出难以置信的强大能量。黄土地上的环境是严酷的，这里干旱贫瘠，耕种主要依靠大自然的恩赐。或许，恰恰是黄土地艰苦的环境，才激发了人们的吃苦耐劳、顽强不屈的意志，更造就了人们一副副压不垮、打不断的脊梁。正是这无数坚挺的脊梁，默默无闻，忍辱负重，坚韧地扛起了历史的重任，在这片坚实而贫瘠的热土上，踯躅而行，沉重的呼吸声透露出绵绵岁月的无限沧桑。他们生，靠黄土地养育，是黄土地的儿女；他们死，入土为安，回归自然，成为黄土地的精灵，依然和黄土地不离不弃。孙少安为支撑起一个烂包的家可以和妻子秀莲翻脸，可以买了骡子去拉砖，可以为乡亲们去犯错误分猪草地，可以办砖厂带领大家一起致富，孙少平从不向命运低头而是怀揣梦想离家上县城揽工扛石头、当矿工下煤矿，郝红梅感情之路曲曲折折、在不幸丧偶后背着孩子摆地摊独撑家门辛苦地活着终究峰回路转……他们有成功，也有失败，有苦涩，也有骄傲，但无论如何，都能亲自去遭遇、去承受、去创造，战天斗地、永不言败，心怀盼望、永不止息。
“山挡不住——挡不住——挡不住云彩，树挡不住——挡不住——挡不住风，神仙也挡不住人想人，神仙也挡不住人想人……羊啦肚子手巾啦三道道蓝，咱们见啦面啦容易哎哟拉话话难，一个在那山上一个在那沟，咱们拉不上那话话咱们招一招手……”
——那爱，是长久的。人人心目中都有“匆匆那年”，但是相较于当今“闪婚”“闪离”“除了新娘是旧的，什么都是新的”，路遥笔下的爱是纯洁的，甚至是有些保守的，因此也是长久的。这同时也说明了作者在爱情婚恋方面的看法。“一切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都是耍流氓”，这种爱情理念恰恰是当今社会所最缺乏的。《平凡的世界》里面有太多的“爱情故事”，如田润生与郝红梅的“苦恋”，金强与孙卫红的“纯恋”，孙兰香与吴仲平的“妙恋”，杜丽丽与古风铃的“畸恋”等等，其中，孙少安和田润叶的爱情最令人难以释怀。明明两个人相爱，偏偏还要分开，真的很令人心碎。他俩青梅竹马，感情真挚美好，但是在现实面前不得不败下阵来。其实，只要坚持，他们肯定能走到一起，但是孙少安并非“爱情至上”者，他想到的不仅仅是自己，而是整个家庭，还有田润叶的前途和命运。即二人因为爱交往了，同样是因为爱，孙少安选择了主动离开！田润叶婚后先是对自己理想的爱情坚守，当少安离开并且李向前意外残疾后她逐渐回归到妻子的角色，对截肢的丈夫也不离不弃。“爱意味着责任”，“爱意味着不离不弃”，“爱就是期望着对方活得更美好！”这和某些人把“生米做成熟饭”的做法相比，真的纯洁了很多，高尚了很多。行笔至此，我们是否可以把“回归传统”作为医治当今社会离婚率居高不下的药方呢？
“这个世界是个平凡的世界,平凡的世界是个伟大的世界。”路遥的身躯早已融入了他最热爱的黄土地，但他并未远离。“那塬”养育了“那人”，“那人”演绎了“那爱”。塬上的双水村，一个平凡的世界，依旧演绎着平凡的人生：悲欢离合，成住坏空，寒来暑往，周而复始。但无论如何演绎，这世界都是那样的真实鲜活，感人至深，催人奋进！——致敬，以皇天后土的名义，向那塬，那人，那爱……